两个中国学生的美国梦
海拉的梦校弗吉尼亚大学
长时间不分昼夜的刻苦学习之余,两个中国学生无比期待自己人生的一个高光时刻——告知父母、分享朋友圈,海拉(Haila Amin)录取了弗吉尼亚大学、荆初(Jingchu Lin)入读耶鲁大学!
这将标志着他们学业成功和人生转折,在一个全新国度开启人生新篇章。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人生规划。
但是,自他们申请美国院校到做出入学决定期间,一种病毒几乎颠覆了一切,改变了他们周围的世界。
对海拉和荆初这样即将赴美深造的中国学生来说,2020年入学季与他们的期待完全不同,这无疑是大环境给大家造成的一种压力和恐慌,打算回家的学生困守美国,即将返校的学生无法入境。无人知道9月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相信眼前的一切竟然是现实。
难以预料的时代大潮正在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轨迹,这将重塑美国高等教育并削弱美国教育机构的吸引力。随着全球最大两个经济体的关系屡创新低,这可能使美国对中国所剩无几的影响力进一步烟消云散。
中国学生的巨大付出可能血本无归:多年的努力、家庭的牺牲、能够在一个根据自己喜好阅读、发声和写作的全新环境学习机会。美国院校同样损失惨重,十多年来,中国学生一直以来对美国高等教育具有重要意义。
国际教育研究所(IIE)的数据显示,2009年至2019年间,留美中国学生数量增长近两倍。IIE报告称,2018-2019学年留美中国学生超过36万人,约占留学生总数三分之一。但该趋势在新冠病毒蔓延之前就呈现减缓迹象。
留美中国学生数量超过36万
据美国商务部统计,中国学生在2018年为美国经济贡献150亿美元。在经历多年两位数增长之后,中国赴美留学的新生入学人数已趋于平稳。美国大学虽然深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鲜有院校预料到特朗普总统的强硬言论和签证威胁所造成的影响,更不用说新冠病毒的大流行了。
印第安纳大学负责国际服务的助理副校长约翰·威尔克森(John Wilkerson)表示 “今年的招生任务可不容易完成”。
与中国学生和外国学校合作的日升国际(Sunrise International)联合创始人兼总裁加文•坦泽(Gavin Newton-Tanzer)表示,过去数年,大多数中国家庭都用长远眼光看待留学,坚信政治纷争总会过去,美国学位的长期回报让孩子受益无穷。但根据目前情形,这似乎成了一个过不去的槛,甚至连坦泽的生意也可能难以为继。
海拉和荆初的高中生涯在北京不同学校度过,当然他们关注的主要是文书和申请,而不是大国政治。海拉期待到弗吉尼亚大学观看美国高校篮球联赛和校园周边旅行,荆初早就为一个发榜日拟就了一个社交媒体帖子:“不忘初心”。
然而到春天,在等待录取通知的关键时刻,他们已经无法对美国发生的危机视而不见了。荆初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的美国梦
与很多即将赴美留学的中国学生一样,海拉和荆初的美国教育之路始于童年。
他们在北京一所小学互相认识,海拉开朗豁达,荆初有点书呆子气。他们开玩笑称自己都是学校里的热门人物,只不过受欢迎的方式不同。在小学,要是成绩出色,你就成为那种受欢迎的人,海拉表示荆初就是那样的学生。荆初记得海拉性格外向、善于交际,他调侃道,“她的性格在美国吃得开。”
到海拉上中学的时候,希望去美国留学的中国孩子越来越多,她也是其中之一。据IIE统计,在她出生的2002年,只有不到6.5万名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到她2014年小学毕业时,留美中国学生已经达到30余万人。
海拉(Haila Amin)
留美热潮兴起出自境内外因素的共同催化。很多中国家庭对竞争惨烈的教育体制深感失望,认为学校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高考指挥棒。随着经济发展,越来越多的中国家庭有能力负担别样教育选择的成本。美国大学提供一种截然不同、更为灵活的教育方式,虽然费用昂贵,美国学位依然被视为一项很好的投资,也是一种地位象征。
2014年冬天,海拉决定提前实现自己的美国梦。2015年秋天,她在弗吉尼亚州的一所私立学校注册入学。她回忆道:“那时,我觉得美国非常繁华,人民十分善良,超级富有——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国度。”
现实却是两回事。弗吉尼亚有着很多她喜欢的地方,但她还是怀念北京,一年半后,她决定打道回府。
中国的教育体制就像一条从小学一直通往高考的封闭道路,她早早地离开中国学校,等于亲手掐灭在中国接受高等教育的希望。她回到一所当地高中的国际部就读,依然期待重返美国,最好还是到弗吉尼亚州上学,她还有朋友在那儿。
她的老同学荆初不久后也选择了同样的道路。
荆初(Jinchu Lin)
他上的是北京最好的初中,他开始以为自己将追随伟大的前辈学者到中国最顶尖大学——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深造。但到了初中最后一年,他开始考虑到其他国家求学的选项。母亲给了他很多鼓励,让他相信美国教育制度更为适合。于是,初中毕业后,他选择入读一所顶尖高中的国际部,并把大学目标定为藤校。
麻烦来了
数年来,海拉和荆初之间的联系与其他青少年一般无二:社交媒体上互相关注,实际生活里无话可说。2018年夏天,他们在参加耶鲁青年全球学者(Yale Young Global Scholars)项目期间再次建立线下关系,这是一个以耶鲁教师的讲座和参观学习为特色的暑期项目。荆初开玩笑道:“那种试图从中国学生身上赚钱的项目。”
2018年耶鲁青年全球学者项目在北京举行,儿时好友荆初和海拉一同参加了活动
当时,培训、招募和教育中国学生是一笔大生意,不过进展相当缓慢,其中部分问题出于政治因素。
特朗普政府的反移民威胁让家长对留美学生的学习和工作签证深为担扰。富兰克林和马歇尔学院(Franklin & Marshall College)刚上任的招生办主任卢克曼•阿尔萨兰(Lukman Arsalan)表示,很多人还询问了关于枪支暴力的问题。“我看到过去的三年里,中国学生对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留学的兴趣日益浓厚,他们对此也豪不避讳。”
那年夏天,在“耶鲁青年全球学者”项目中,当海拉、荆初和其他年轻学者与耶鲁大学教师共同探讨“21世纪的亚洲”之时,中美贸易战已经愈演愈烈,而中国学生深受池鱼之殃。
美国国务院以国家安全为借口,开始缩减某些领域的中国研究生签证有效期。据报道,特朗普对一群美国大公司CEO信口开河地表示,几乎所有中国留学生都是间谍。
2018年秋天,当海拉和荆初进入11年级,美国有报道说政府正在考虑全面禁止中国学生入学。不久后,又有消息称,中国学生众多的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商学院和工程学院为中国留学生群体购买一份保险。如果入学率下降20%,上述学院将获得6000万美元的补偿。
当时,该校商学院院长杰弗里·布朗(Jeffrey Brown)在接受《高等教育报》(Inside Higher Ed)采访时表示,该项举措是为了预防“签证限制、流行病和贸易战”(布朗以签署过保密协议为由,对该保险是否生效未予置评)。
对于荆初、海拉和大多数留学生来说,他们无法获得保障机制。他们长年累月地努力准备,目标是为了到美国接受高等教育。现在只能不顾一切埋头前行!
“别去美国”
2020年3月26日,荆初整整24小时没有睡觉,终于等来了他申请大学的招生通知,他先查看杜克和康奈尔,把耶鲁大学留到最后再看。
当得知耶鲁录取的好消息后,他迫不及待和父母一起欢呼,致电校长,并第一时间将喜讯分享到朋友圈。他记得当时心想:“我现在可以自由支配我的生活了。”
荆初深知自己会接受这个录取。他点了一个比萨犒劳自己,吃完倒头大睡,多年的学习和申请工作和忧虑使他精疲力竭。
对海拉来说,那个兴高采烈和如释重负的时刻却姗姗来迟。
3月下旬,她被保底校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录取,不过首选的弗吉尼亚大学却把她列入候补名单。
几天后,她收到位于法国的哥伦比亚大学和法国政治学院一个联合项目的录取通知,这在当时是一个随便申着玩的备选院校。
此时,海拉内心异常纠结,因为她一直希望回到自己上过中学的弗吉尼亚州,那个绿树成荫的校园似乎是美国高校文化的缩影;她多么期待在校园观看弗吉尼亚大学篮球队对阵杜克大学或圣母大学精彩比赛。
弗吉尼亚大学——海拉曾如此期待到该校观看大学篮球赛
病毒肆虐造成的混乱局面改变了她的择校选择。她收到学校录取通知正值纽约市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开始怀疑美国是否安全。
媒体每天都充斥着美国新冠感染病例激增、抗议示威和针对亚裔暴力事件的报道。当她在北京的住所出门时,连门卫都告诫她美国不安全。她在内蒙古的亲戚也同样如此,大家都说,“不要去美国,除了美国去哪都行。”
她不再期待弗吉尼亚大学的补录消息,开始倾向选择哥伦比亚和法国政治学院的项目,该项目头两年将在法国就读,这使她免于陷身美国混乱的疫区,同时还省下数万美元的学费,还能获得自己渴望已久的美国名牌院校学位。
就像自己曾经想象得那样,她把消息发到了朋友圈。但依然感觉稍许遗憾。她说:“我真的很想去弗吉尼亚大学。”
今年5月,家长们疯狂的提问使得负责密歇根大学中国学生和学联合会(Chinesese Students and Scholars Association)的本科生林伊利(Eli Lam)应接不暇。他们向他发来有关医疗用品、超市物资短缺以及美国多个城市发生抗议活动的消息。他说,“他们一直在问,我们的孩子怎么能生活在这种地方?”
格洛丽亚·丘(Gloria Chyou)是初鉴(Initial View)的联合创始人,该公司负责面试美国院校的国际申请人。她说,11年级国内高中生的家长也非常忧虑。
到了6月,获得学生签证的可能已极为渺茫,而且国际航班也非常少。荆初感觉自己到秋天开学前可能无法赶到耶鲁所在的纽黑文市。于此同时,海拉正在打点行装准备远赴法国。
“法国大使馆开放了,”她告诉荆初。
“羡慕嫉妒恨!”他回答道。
希望与遗憾
暑期生活略显平淡。
新冠疫情卷土重来,北京迎来第二轮防控措施,而美国各地的感染病例居高不下。7月1日,耶鲁大学表示秋季重新开放校园,采用在线和面授混合教学方式,但荆初不知道如何才能赶到校园,或究竟是否该去美国上学。
父母对他即将赶赴纽黑文感到十分紧张。他不希望间隔一年,他认为这样只会增加不确定性。因此他只能上网课,由于时差关系在线教学毫无可取之处,只是勉强可以接受而已。
几天以后,美国政府宣布,如果只上网课的话,外国学生将无法入境美国。通常国际学生所上的大部分课程必须是面授(而非在线)课程,才能获准入境美国。不过,从春季开始,该规定并未严格执行。移民局的新规似乎在暗示,如果国际学生的学校没有重新开放,他们可能被驱逐出境。
荆初说:“这太可怕了。”
目前尚不清楚该项举措对无法获得签证或疫情期间不想去美国的学生意味着什么。荆初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必须在美国才能获得学分”。
在中国,大家会开玩笑称,美国为中国学生提供免费“爱国主义教育”,让他们欣赏祖国和质疑美国。荆初表示,美国对待中国学生仿佛“弃如敝履”。
经过迅速反击,包括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等院校发起的诉讼,美国政府撤回这一指令。7月底,移民局官员发布新的指导意见,称针对100%网课的规定实际上只适用新生。
由于几周内就要启程,荆初还在就下一步行动搜集信息。
耶鲁大学公共关系主任凯伦·皮尔特(Karen Peart)表示该校获悉很多即将入学的中国学生未能获得签证。不过她补充道,耶鲁希望他们能够在秋季学期前几周赶到校园。
荆初打算就读的耶鲁大学
皮尔特表示耶鲁大学将为新生提供部分面授课程,而那些无法到校的学生可以上网课。
荆初打算远程学习,尽量按照美国时间作息。他说自己并不想上网课,但只能“随遇而安”。他还联系了其他滞留国内的留学生。他表示,“疫情绝对打破了我们对美国的憧憬。”
海拉已经逐渐释怀了错失美国校园生活的遗憾,虽然无法亲临现场观看美国大学“篮球比赛和啦啦队”,但塞翁失马之下得到周游欧洲各国的机会。
她说:“把美国想象成一个理想国度完全不符合实际。”
她怀疑更年轻的中国学生是否会对美国大学抱有像她那样的热情。她表示自己学校下一届的学生很可能同时申请几个国家的学校以防万一。
她希望自己的法国之旅能在9月成行,最好不要晚于10月。
海拉说,“我认为自己的美国梦没有破灭,只是需要假以时日。”
参考资料: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graphics/2020/world/coronavirus-chinese-students-us/
作者:Emily Rauhala,编译:Pearly、陈楚楚,原载:华盛顿邮报。本文经译者授权转载,版权归属作者/译者/原载媒体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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